嫌袁世凱給的官小楊度賭氣隱居青島

1929年，楊度遷居上海薛華立路杜月笙的私宅楊度(前排右一)與友人合影，左一是其長子楊公庶

楊度一生去過不少地方，但在青島居住的那段時間對他的影響恐怕是最大的。他分別在1912年前后和1916年數(shù)次來到青島，特別是1916年那次來青，正值袁世凱去世，全國通緝他之時，他內(nèi)心的疲憊可想而知。之所以說楊度此次來青對他意義重大，在于這次在青島待的一年時間里，他沉浸于書海之中，思想發(fā)生了不小變化。此后，他從一個帝制擁護者轉(zhuǎn)而成為民主進步人士，變化之大之快，在近代史上都是少有的。無怪乎青島的著名學者魯海先生要說，在楊度一生當中，“居住在青島的這一年時間堪稱特殊，可以說是他政治生涯的分水嶺。”

嫌官小，楊度賭氣來到青島

上篇我們講到為了躲避全國的通緝，楊度于1916年來到了青島，其實在此之前，楊度已經(jīng)造訪青島數(shù)次，特別是在1912年前后 ，他曾多次來青島。楊度那時候來青島難免被人認作是遜清遺老，因為當時清政府倒臺，大批的遜清官員都來青島避難，楊度既隨他們而來，也難免被戴上這樣的帽子。魯海先生稱，楊度第一次來青島時“居住在中山路與湖南路路口一家由德國人經(jīng)營的名叫膠州的旅館里”，這次來青時間不長，因為隨后袁世凱成為大總統(tǒng)，楊度旋即北上。

楊度此后幾次來青就頗有意思了 。青島學者王桂云曾撰文記述稱，楊度在袁就任總統(tǒng)后也來過青島，這次來青很有小孩子賭氣的意味兒，袁世凱“于1914年3月將寄寓在青島的徐世昌任命為國務(wù)卿，并授為上卿;梁士詒、楊士琦、熊希齡等是中卿;楊度卻被賞了一個少卿的頭銜。人比人，氣死人。楊度一怒之下，跑到了青島”。

楊度此次來青在肥城路購宅居住，整日四處游逛、問佛訪道、游山玩水，大有不回北京之意。王桂云稱楊“經(jīng)常出現(xiàn)在前海沿的棧橋上”，散散步，呼吸著清新略帶魚腥味的海風;有時又去爬爬嶗山，喝點礦泉水，和上清宮道士談?wù)撌劳庀邵?。這次來青終結(jié)于袁世凱長子袁克定的催促，楊度這才返回了北京。

楊度此后還有兩次來青，一次是奉袁世凱之命來青島辦德語進修班，最重要的一次自然是1916年為躲避通緝而來青島進行的政治避難了。

成為帝制禍首，再次來青避難

1916年7月，黎元洪發(fā)布了“懲辦帝制禍首令”，上文說過，第一個就是楊度。楊度自然心懷不滿，可是在朋友的勸告下，他還是來到了青島。

此時的青島已經(jīng)此一時彼一時了 。首先，青島被日本人占領(lǐng)，政治氣氛十分壓抑;其次 ，楊度因為名列禍首令的榜首，因此人人唯恐避之不及。他住在中山路西側(cè)，警察署的后面，雖然和不少先前舊識比鄰，但十分孤立。按照魯海老先生的話說，遜清派覺得楊度是忠于袁世凱的人，自然不會向著大清國，因而不搭理他 ;實業(yè)救國派如周馥之流又覺得楊度是個全國通緝之人，跟他接觸沒什么好處。最后 ，楊度只得跟詩文交起了朋友。

值得一提的是曾經(jīng)的學部副大臣勞乃宣對楊度依然賞識有加，他是飽學之士，愛才心切，故而常常和楊度交流，正因為如此，楊度在此期間漸漸地遠離政治，進入了另一個世界。他開始作詩、翻譯書籍，潛心研究學問，在此期間，他的恩師王闿運逝世，楊度的凄涼感又加了一層。

除了各種人際交往的不順之外，楊度還受到了日本人的監(jiān)視。魯勇先生在其《遜清遺老的青島時光》一書中曾描述過一件事，有一天，楊度在街上看到一個日本軍人毆打中國洋車夫，遂上前理論，日本軍人對他破口大罵，這時旁邊一個日本人對這位軍人說，這是日本人的朋友楊度先生，你不得無理 。楊度這才知道自己在青島是受日本人監(jiān)視的，這讓他的苦惱又增加了一層。

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書籍給他帶來的樂趣，魯海老先生稱，這期間楊度讀了大量的書，進步書刊“只要能找到的他都讀了 ”。也許正是這段時間，目睹了民國政治復雜的爭斗，經(jīng)歷了宦海沉浮，聽聞了傳授帝王術(shù)恩師王闿運去世噩耗的楊度 ，思想發(fā)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，他從一個帝制擁護者轉(zhuǎn)而成為民主進步人士，變化之大之快，在近代史上都是少有的。1918年，民國政府赦免楊度，獲得自由的楊度不久后就離開青島，南下廣東去見孫中山了 。

楊度賣了青島的房子幫助共產(chǎn)黨人

用鳳凰涅槃來形容楊度在青島出山后的表現(xiàn)一點兒也不為過。他先是和孫中山交流，繼而參與北伐戰(zhàn)爭，還有傳言稱他北伐期間見到毛澤東后曾預言，得天下者，此人也。

不光是和國民黨人展開了很好的合作，楊度在此期間也跟共產(chǎn)黨建立起深厚的友誼，為公眾所不知的是，楊度參與了營救李大釗的行動，也參與了不少營救共產(chǎn)黨革命家屬的行動。楊度之女楊云慧女士曾經(jīng)有過這樣一段回憶，某日黃昏，讀中學的楊云慧放學回家，意外地見到了從北京回來的父親，正關(guān)著屋門與母親(楊度側(cè)夫人徐粲楞)說事兒呢——

—“一會兒，我走近房門口，聽聽父親在說些什么。只聽父親說：‘為了救濟這些被難的家屬，我們要籌集一筆錢。我已經(jīng)把手里所有的錢都捐助了，但是還不夠，還要想辦法。我想，現(xiàn)在家里只有在青島的一棟房子可以變賣了拿去救急。我明天就要回北京去，你可以讓云慧陪你去青島，協(xié)助你辦理此事。’我生母說：‘這棟房子已經(jīng)破舊了 ，值不了多少錢，我可以把我的首飾拿去變賣了捐給這些被難的家屬，好不好?’父親高興地連聲說：‘好，好!’”

此后 ，楊度在青島的房子被賣，楊云慧后來問母親，此錢作何用處，她母親回答：“這些人都是革命家的家屬。這些革命家為了挽救國家，被軍閥殺死了 ，留下的家屬們生活很艱難。你爹爹要收集一筆錢去救濟他們。”

從上面一則回憶可以看出，楊度參與了不少解救共產(chǎn)黨員及其家屬的行動，他甚至親身前往北京，疏通關(guān)系，營救李大釗，可惜沒有成功，為一憾事。也正是在這段時間，他通過跟中國共產(chǎn)黨的接觸 ，加深了對共產(chǎn)黨的了解，幾年之后 ，他還為此做了一個驚人的舉動。

他曾希望蔣介石當皇帝

中國人講究死后有個蓋棺論定，那么楊度的真實身份是什么呢?是帝制擁護者?還是民主愛國人士?我們來看看楊度晚年都干了什么。

楊度晚年住在上海，在那里他認識了青紅幫老大杜月笙，杜對楊很敬重，楊度當時在法租界里住的小洋房就是杜月笙的。當時上海小報說他是杜月笙的徒弟，楊度不以為然，說：“我一沒遞過帖子，二沒點過香燭，我稱他杜先生，他叫我皙子兄，老實說，我不是青幫，只是清客而已。”盡管楊度如此回應 ，但他是個重感情的人，并非白吃白喝的清客。杜月笙請楊度擔任落成典禮文書處主任，楊度感恩知遇，在人來客往的辦事處朝夕忙碌，事必躬親，很為朋友盡責;杜月笙也很關(guān)心楊度 ，知他鴉片癮奇大，特囑人預備一副煙具，一張煙榻，好讓其忙中過癮，直到楊度1931年去世。

楊度去世前不久，有一次和章太炎等人在湖南軍閥趙炎午上海的家里吃飯，在座的還有歷史學家左舜生、他的兒子楊公恕，酒酣耳熱之際，楊度又談起了他的君主立憲論，說：“很可惜，蔣介石就是不肯做皇帝，以他的武功，雖漢高明太何以過之，因為他不做皇帝，所以終于沒有成大功的希望!”他沒有想到左舜生把這一番話記了下來。

1945年，左舜生有過一次延安之行，和他同行的有章伯鈞、黃炎培、傅斯年等人。他清楚地記得那年7月4日的午后兩點，在延園(又名棗園)的一棵棗樹下，毛澤東對他和章伯鈞說：“蔣介石，他總以為天無二日，民無二王，我‘不信邪’，偏要出兩個太陽給他看看!”當時站在旁邊的還有朱德和周恩來。

去世47年后才知他是共產(chǎn)黨員

楊度去世時，按照國家大佬的規(guī)格下葬，此后的數(shù)十年，楊度的形象一直很不好，“籌安會六君子”的帽子一直戴著，擁戴袁世凱的惡名一直洗不掉，世人似乎覺得楊度就是個反面角色，直到他去世47年后的1978年。

1978年7月30日，曾長期在周恩來身邊做秘密工作的國家文物局局長王冶秋，在《人民日報》上撰文回憶前年謝世的周恩來，文中有這樣一段：

敬愛的周總理在逝世前幾個月，有一天，派秘書來告訴我：當年袁世凱稱帝時，“籌安會六君子”的第一名楊度，最后參加了共產(chǎn)黨，是周總理介紹并直接領(lǐng)導他的。總理說，請你告訴上海的《辭?！肪庉嫴浚?辭?！飞先粲?ldquo;楊度”條目，要把他最后加入共產(chǎn)黨的事寫上。我聽了以后，一面告訴上海《辭?！肪庉嫴?，一面向許多人打聽。大家都覺得很奇怪，從來沒有聽說過楊度加入共產(chǎn)黨。

這在當時引起的轟動是可想而知的，數(shù)十年來，楊度一直是個反面角色，直到現(xiàn)在大家才知道，楊度的真實身份居然是共產(chǎn)黨員。從此之后 ，楊度一些不為大眾所知的故事才被逐漸披露出來，他如何仗義疏財營救受難的黨員家屬，如何秘密從事黨的地下工作，最激動人心的一幕自然是他如何加入的共產(chǎn)黨。原來，楊度去世前兩年移居上海，在此同陳賡交往日深，一天，他問陳賡：“你大概是共產(chǎn)黨派來的吧?”陳賡先是微微一驚，旋即鎮(zhèn)定地說：“不錯，我的確是一名共產(chǎn)黨員!”楊度對陳賡的率直已在意料之中，加上他日漸贊同共產(chǎn)黨的主張，于是他也表露了加入共產(chǎn)黨的愿望，同年，在上海，經(jīng)周恩來的批準，楊度加入中國共產(chǎn)黨，成為秘密黨員。當時正值國民黨瘋狂屠殺共產(chǎn)黨員，楊度選擇在此時加入，可見其進步信仰是十分堅定的。

唐朝詩人白居易說：“試玉要燒三日滿，辨材須待七年期。”“向使當初身便死，一生真?zhèn)螐驼l知?”楊度是這樣，我們身邊的人又何嘗不是呢?

城市信報記者 田野